还有人认得这个吗?海梗。 小时候生活在海边的我吃得最多的也最爱吃的美味。妈带了两棵,宝贝一样给我。细细的嚼。有点儿咸,有点儿涩,熟稔的童年,一点点潮的味道。有风的时候,给潮卷着,上了岸,和海带草卷在一起,一个卷儿,在滩上。我和姐捡好多。叶子摘了。奶奶最爱吃嫩嫩的芯儿,妈妈爱吃涩涩的脖儿,我最爱吃粗粗的腿儿。咸咸的凉凉的海风里,习惯的不当回事,不以为然。以为是一辈子的家,生命里自然而然的东西。每次离开,总以为是短暂的。这一次,短暂的离开却已近十年。终于意识到,那儿,是我的过去了。
不知道是不是蓬莱的特有。在美国每次去海边总要刻意去找。东部的海没有,加州的海没有,德州的海没有,阿拉斯加没有,加勒比海没有。妈说,没人把它当回事的海梗,现在可是稀罕物。这两棵,是大舅捡的。76岁的小老头,没事儿就去海边转悠,捡点儿毛菜,溜溜球,换点儿零花钱。捡到这两棵,让妈带给我。
有点炫耀又小气一样给朝晖咬了两小口。朝晖慷慨的说,你这么宝贝,还是你吃吧。我又吃不出怎么好吃的。的确啊,小时没吃过的人,不可能喜欢的。除了咸和涩,没有其他的味道。可是,我觉得是最好的美味了。小时候的口味,是一辈子都变不了的。
妈是第四次来了。打电话问她有多少行李,她说,四个大箱两个小箱,按托运标准来的。我心想,都有啥好带的呀?我们这什么都有。你们的衣服也在这边。
劝她坐飞机去北京,她不肯。后来急得不行,我什么都想得好好的了,熟门熟路的了,你偏要我们坐飞机,没这么走过,倒那么多麻烦!没办法,顺着她,象以往一样,坐汽车,住旅馆,打的去机场。师兄说,孝顺,关键就是要顺。顺着老人心意就行了。
就这样,我的老爹老妈坐了12个小时的汽车,在北京零下多少度的半夜2点下车,在车站的小旅馆住了一宿。来了,告诉我,打的没舍得,坐的机场大巴。我的老爹老妈,拖着重量严格控制在上限的四个大箱两个小箱,在北京零下多少度的严寒里,换了几趟公共汽车,来到北京机场。在三藩又没赶上订好的航班,在机场多等了8个小时,半夜12点半来到达拉斯。
第二天拆箱子,妈很得意的说,终于知道来美国该带什么东西了。就带吃的。美国啥也不缺。带点儿吃的就省点儿钱。
天啊,一个一个箱子拆开,果然全是吃的!
三大包苹果干。姨家种的大苹果,削了皮,切了片,一片一片在暖气片上烤干。
两大包香椿。门前的香椿树,通肥通嫩的头茬椿芽,盐腌了,放冰箱里,给我留着。
两大包地瓜桕。爸开的一小片荒地,沙土质,种地瓜长得个儿不大,就是甜。在大锅里煳得烂烂的,剥皮切片。从山上砍来有长长的刺的山枣棘子,每根刺上插一片,栓根布条倒挂在房檐底下。几个日头就干了。甘甜甘甜的。
好几大包偏口鱼干。买来的新鲜偏口鱼,盐腌了,再晒干。蒸馒头或着煳饼子时,熥一大碗,那个香啊。
烟台面酱,七大桶。
猛子虾酱,一大罐。
长山岛上的朋友家里晒的没有任何佐料的鱿鱼。
长山岛里晒的纯天然的无盐小海米。
马步鱼米。新鲜的马步鱼煮熟,晒干,没有任何佐料。当零食吃。或用来煮面条。
一大包干萝卜丝。家里那种青皮哏萝卜,切得细细细细的,晒干了。
小时候烟台产的婴儿乐小饼干。钙奶饼干。
还有各种现代商品小吃。甚至还有奥利奥饼干!
妈坐着一样样往外拿东西,堆得像小山一样,满脸的得意,戏说自己象是刘姥姥进大观园,从乡下带着大包小包的土产。
我的倔强有主见的老妈!
除了吃的,还给我带了一些想我会喜欢的东西。
我和姐姐小时用的巧果卡子(模子)。七夕时,家家都要卡巧果,和姐姐一人分一小笸箩,用绳子串长长的一串,挂在炕头,每天吃几个,不用手,拿嘴直接叼。每天不舍得吃多,迟到最后,巧果总要变得干干的,硬邦邦的。
两个老算盘。
爸爸的姥姥以前用的小锅盖。爸爸的姥姥要是活着该是120多岁了。
妈妈的奶奶用过的缠线板。妈妈的奶奶是有钱人家。小缠线板上雕刻得很精美,颇为讲究。
妈妈家老辈的帽盒。旧时的人带红缨帽,要放帽盒里。其实,我老是听说红缨帽,红缨帽,自己还从没见过红缨帽到底长得什么样子。
我是恋旧的孩子。离家那么多年。大多数离家的人口音都改了,尤其女孩子,显得洋气。而我,固执的,颇自为骄傲的一口纯正的土话。
我是多么恋我的小时候的家。我想要是我真的很有钱,我就会住南吴家,种点儿地,赶赶海。帮亲戚摘苹果,摘葡萄。朝晖说,你回不去了。你没变,南吴家变了。象罗大佑的《鹿港小镇》。
只是偶尔这样想想,我还是有根的。